天气不再像炎热的盛夏,虫鸣鸟语搅得人不安,太阳也不再迟迟赖在天头不落,匆匆梳洗,匆匆离去。虽然时针还在黄昏的边缘摇晃,在钟面倾泻下斑斑驳驳的暗影,透过教室看天外稀疏的灯,已与夜无异……
英语晚自习。
曾经的英语课,总是一半看另一半离去,当B班同学在预备铃的清脆中从后排向前排挪移,A班同学的身影便一个个在窗外闪过,匆匆而去……新学期,匆匆离去的身影成了我们,踏着清脆的脚步,在走廊天桥上留下银铃般笑声的,是我们。同样的是,依旧是一半看另一半离去。
小教室变了。
很宽敞、很明亮,前后两块黑板刚漆过似的,至少不用像A班同学所云“痛苦也蒸桑拿”了。
抱着《展望未来》和听写本,拎着一个颇具幼稚风格的水壶,向小教室逼近,今天的晚自习,天黑得太早了些,未及门廊,寒风吹得开始瑟瑟发抖了,不由紧跑几步。如我般匆匆的不止我自己,借着街灯昏黄的光,隐约看得到几个女同学提着装了小提琴的黑皮匣,向廊桥尽头的排练室奔去,几个贝司手也同样奔去,一个面容较好的女生身后,一位中年男子(可能是她爸爸)把她的大提琴搬进排练室……
噢!我恍然大悟,今天是我们学校管弦乐队排练的日子,不知怎的,看到这种场景,我的脚步慢了下来,有一种恍然若失的感觉,盯着一个个闪过的身影,直到排练室的门关上……
铃声响起,我裹裹衣领,开始飞奔。很幸运,在座位上刚刚坐定,“美女老师”姿态优雅地姗姗而来,蓝色的外衣上,中间的一颗蓝宝石很是惹眼,不知怎的,又有了一种很冷的感觉,低头一看,裹紧的衣领不知何时松开了,我重新裹裹,试图裹住残留的温暖。
透过教室看天外稀疏的灯,已与夜无异……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,像周流寔宇的空气,氤氲着、搅扰着我,撩惹起莫名的感伤心绪来。我素不是林黛玉那种无端生悲的人,但这种冷与惘然,真的如同钩子咬食着我,把我吞没。
老师还在饶着兴趣的讲着什么,我的心已从书本上游离,不自觉地向窗外看,巴望地瞅着排练室的门,门廊尽头,无人,却有一双痴盯的眼睛。
我找寻着什么,但究竟是什么,我也说不清楚,只觉得弯弯的“a”“b”“c”都变成了“do”“re”“mi”,文章变成了乐段,书本变成了琴谱。
恍忽中,确实是一声齐响,把全班都惊得震悚起来,“美女老师”也向着门廊尽头瞅着什么。转而,过门之后,进行曲的主旋律(melody)响了起来,心中好像被太阳神阿波罗的四轮马车(chariot)碾了一样,我心中平静的湖面开始破裂,被无形的力量搅动着,反射着街灯豆粒大小的昏黄的光。
确实,当第一声合奏传入我耳的时候,闪电一般产生了一种震撼的感觉,那是隐藏在心灵深处的某些情感、某些意识、某些感化、重新活跃起来的感觉,是灵魂瞬间苏生过来的感觉。如何恍忽下去?怎么还能够恍忽下去?全身的细胞在这音乐中紧张起来。
我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,期末考试也没让我如此紧张,我坐直了,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门廊尽头,上面是悬着的一豆灯光,我盯着,盯着……
我仿佛看开了门,看到了整齐而庞大的乐团,看到了那几个小提琴手忘情地拉着什么,贝司手低沉地凝望着什么,大提琴手拉动了心弦沉醉着什么……我真想推开门,一语不发地欣赏着这些,如果可以身临其境,如果可以成为其中一员,体味自己和队友用和谐与默契构筑的心灵舞台,那该是多么幸福呀!
心中的惘然愈渐浓厚了,然而我确乎从这无形的惘然中看出有形的惘然来,怅然若失的心怀里,有形的惘然如影片一幕幕播放:家中的一角,黑键白齿的电子琴静静伫立着,盖在上面的粉红色印花琴布上灰尘轻伏,车尔尼的名字巍峨屹立,从哈农到巴赫、《新疆游记》到《匈牙利》,熟悉的幕幕把回忆埋葬,把岁月标立。啊!有形的惘然是回忆,是一个梦、一段遭际。
这梦、这遭际,是渐渐隐退了的,渐不动人、渐不明晰,以至我几乎忘记有过这个梦,有过这段经历……
四年的学琴历程,这时是真正闪电般苏生过来的东西。
跳上清晨的公交车,伴随轻脆的落地声,将早饭的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口中,高大的车拂过扬柳,在不远的一站停下。悠闲地跳下车,向老师家的方向走去,很偏僻。清晨的街道很安静,只有清洁工扫叶的声音,飞鸟掠过梢头的声音,我和妹妹的脚步声、低语的声音……
同样的街景、同样的重复,飞鸟衔来的种子已长出小芽,长得高壮,直至郁郁葱葱、蓊蓊茏茏,我和妹妹的脚步,依然不息。记得弹奏的第一首乐曲《勇敢的鄂伦春》,聚精会神,格外认真,记得最后一次和老师相见——九级考试的考场外,考后如释重负的我们忘记了哭。
也许使我怅然若失的,不只是音乐本身,更是一段经历、一种遭际。感化我的,不只是成长的旅程,更是一个梦,在记忆中渐行渐远的梦。
四载风雨,四度春秋,雷霆刺过,狂风吼过,生活中不可磨灭的伤痛动摇过,但,一切都在坚持、都在成长、都在成熟。
回想曾经的经历,零散的镜头拼不成连贯的影片,七零八落的珠子,从手中滑落、坠地、弹起、坠地、滚向远方,我却来不及找一条细线,将其缀连,只是任其游走;
曾经在路途中突然停下,找一棵大树,旁若无人地在树干上练习繁难的指法,引来一串饶有兴趣的目光;
曾经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快乐地吃“绿舌头”(一种软质果冻状的冰糕),使周围的乘客吃了一吓;
曾经在雨天坐过了站,踏着泥泞的路找家;
曾经和琴伴评选“最佳熊掌”(大而胖而白的手)自己被排在未尾,“自豪”地将名字签下。
心门在这沉的夜被再次叩响,叩门的手是音乐,还是生活,我已无从考究,进行曲依然进行着,心情融化了温馨而沧桑的回忆中。那段日子的确滑离我很久了,那种经历如一场梦境,时光与岁月让梦模糊,“滴嗒”转动的表针让这段生活模糊。门廊尽头的门依旧紧闭着,原本怅然若失的我却已找寻回了自己失去的东西:一种生活、一次经历、一个梦境、不灭的人生遭际。
时针还在黄昏的边缘摇晃,在钟面上倾泻下斑斑驳驳的暗影,透过教室看天外的灯,已与夜无异……
Subscribe to:
Post Comments (Atom)
No comments:
Post a Comment